美国大众“排放门”事件诉讼进程观察

　　杨先德

　　从2015年9月“排放门”事件在美国爆发，到2017年4月21日美国联邦法院判决大众公司三宗罪成立，大众公司为其长达十年的欺诈和污染环境行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通过回放整个事件的发展过程，尤其是诉讼过程，不难总结出美国在环境保护、监管、执法和司法制度安排方面的特点。

　　案发背景

　　按照美国清洁空气法，汽车的尾气排放必须符合美国环境保护署制定的排放标准,才能获得合格证并进行销售。2014年5月，西弗吉利亚大学一所实验室发布一项研究报告称，大众公司生产的2.0L轻型柴油汽车的氮氧化物排放量明显高于法定排放标准。这一研究报告引起了美国环保部门的注意。环保部门开始深入调查大众汽车的尾气排放问题。面对调查，大众公司起初给出的解释是，还未被识别出的技术原因以及汽车使用状态的复杂性，导致了2.0L汽车的尾气排放量偏高。但是，通过进一步的调查发现，涉案大众汽车在正常行驶情况下和在尾气排放检测状态下的尾气排放量是不一样的，大众公司在调查期间无法就这一差异给出合理解释。

　　2015年9月18日，美国政府向大众公司发出违法通知书，指出其生产的2.0L柴油汽车存在违法情形。随后，大众公司承认所涉2.0L汽车上安装了一个欺诈装置，这个装置可以识别汽车是否处于检测状态。2015年10月8日，大众美国公司董事局主席兼首席执行官在美国国会能源和商业监督调查委员会作证时承认，大众美国公司早先关于2.0L汽车尾气排放超标是由于技术等原因造成的陈述是虚假的，并进一步承认2.0L汽车所涉欺诈行为是大众公司明知且故意实施的。大众公司在美国政府发布第一份违法调查通知时，只承认了2.0L汽车的相关问题，但并未主动交代3.0L汽车也存在类似问题。2015年11月2日，美国环境保护署再次向大众公司发出违法通知书，其中涉及其生产3.0L汽车的违法行为。大众公司起初通过发表声明否认相关违法事实，但后来又予以承认。至此，大众2.0L和3.0L汽车存在的所有问题全部被曝光，共涉及2009年至2016年销售的50万辆2.0L汽车和2009年至2016年销售的约9万辆3.0L汽车。

　　民事诉讼进程

　　东窗事发后，大众公司面临潮水般的调查和诉讼。2016年1月4日，美国联邦司法部环境和自然资源局（负责环境和自然资源保护的调查和起诉机构）的检察官代表美国环境保护署，对大众公司提起诉讼。起诉书称，大众公司销售的近60万辆柴油动力汽车，安装了非法的欺诈软件和设备。这些软件和设备如果识别出汽车是处于被检测状态，将在检测期间开启尾气排放控制措施。但是在正常驾驶状态下，这些涉案汽车的尾气排放控制设备并不开启，导致其尾气排放量很大，超过法定排放标准的40倍。起诉书认定，大众公司这些不达标的汽车污染了环境，损害了人体健康。检察官依据清洁空气法第204条和第205条等规定，对大众公司提起诉讼，并申请相关禁令。其他主体也先后提起诉讼，比如2016年3月，联邦贸易委员会起诉大众公司，指控大众公司违反联邦贸易法，通过做虚假广告等方式进行不公平竞争。

　　2016年6月28日，大众公司与美国政府达成第一次和解。这次和解主要解决了涉及50万辆2.0L汽车的诉讼纠纷，争议涉及清洁空气法、健康法、公平竞争法和贸易法等多个领域。大众公司为这次和解花费高达147亿美元。和解的具体内容包括：一是大众公司将支付100.3亿美元用于回购消费者手中的问题汽车或终止消费者的汽车租约。对于2.0L汽车车主来说，有不同选择：一种方案是，可以按照2015年9月（事件爆发时间）的零售价格要求大众公司回购问题车，大众公司根据具体情况作价回购；另一种方案是，车主也可以保留经大众公司维修改进的问题车。二是大众公司将投入47亿美元用于治理这些问题汽车所造成的污染，并研发绿色汽车技术。这笔资金将采用信托形式管理和使用。大众公司会将这笔资金投入一个专门的信托基金，由一个独立的受托人执行和管理。受益人包括问题车所涉及的各州政府、哥伦比亚特区、印第安部落等。他们可以向受托人申请使用这笔资金，用于减少和治理污染。三是联邦贸易委员会的禁令救济。经过联邦贸易委员会申请，法院颁发禁令禁止大众公司采用虚假广告、虚假陈述等方式欺骗消费者。

　　2016年12月10日，大众公司与美国政府相关部门就3.0L问题汽车达成第二次和解，其解决方案与第一次和解类似，和解花费高达40亿美元。2017年1月11日，大众公司与环境保护署、关税和边境保护局等机构之间达成第三次和解，大众公司同意支付14.5亿美元民事罚款。在这次和解中，美国政府要求大众公司建立产品开发和产品合格检测分立制度、内部举报制度、年度环境管理制度、审计报告制度等相关防止欺诈、环境违法行为的制度。此外，由于大众公司违反美国金融领域关于禁止利用金融市场实施欺诈的有关规定，其同意支付5000万美元的民事罚款。

　　刑事诉讼进程

　　大众公司及其高管面临的刑事指控主要涉及单位犯罪和自然人犯罪。单位犯罪方面，联邦检察官针对大众公司提起三项重罪指控，即违反清洁空气法阴谋欺骗美国和美国消费者罪、妨碍司法罪以及通过虚假陈述进口商品罪等。大众公司就这三项重罪作有罪答辩，控辩双方达成辩诉交易。根据答辩协议，大众公司同意向美国政府支付28亿美元的刑事罚金，并承诺配合美国政府对公司高管和相关责任人员的追诉工作。根据答辩协议，美国政府任命拉里D.汤普森（曾任美国副总检察长）作为独立的公司合规监管员，负责监督大众公司执行判决。该案由美国司法部联邦调查局和环境保护署负责调查，由司法部检察官负责起诉，起诉团队包括司法部刑事检控局反欺诈检察处、司法部环境和自然资源局的环境犯罪检察处以及密歇根州西区检察办公室等部门的检察官。2017年4月21日法院接受了控辩双方达成的辩诉交易，作出了有罪判决。

　　在自然人犯罪方面，2017年1月11日，检察官对大众公司6名管理人员和雇员提起刑事指控，主要罪行涉及阴谋欺骗美国及其消费者、电信欺诈、违反清洁空气法等。这6名管理人员和雇员均为德国人，分别担任大众公司品牌开发主管、发动机研发主管、质量管理和产品安全主管等职务。其中，只有一名犯罪嫌疑人在访问美国期间被逮捕，其他犯罪嫌疑人均居住在德国。应该说，刑事诉讼还未结束。

　　大众排放门事件的启示

　　大众公司为长达十年的欺诈、污染环境行为付出了昂贵的代价，仅民事赔偿、罚款和刑事罚金就高达近200亿美金，再加上品牌损失和个人刑事责任，教训不可谓不深重。从中我们至少可以总结出美国在解决类似问题时，具有以下几个特点：

　　一是美国法律对企业的欺诈、污染环境等行为的规制是全方位的。仅一个汽车尾气欺诈装置问题，可能违反了环境保护、消费者保护、市场竞争、金融、税收、刑法等多个领域的法律，而且每个领域都可以针对涉案企业进行执法。

　　二是美国对环境污染行为的处罚是十分严厉的。美国法律对企业欺诈、环境污染行为惩罚是严厉的，涉案企业将面临高额的民事赔偿和民事、刑事罚金等惩罚，而且在司法部检察官的统筹调查和代理下，各种执法力量可以统合起来，形成合力，而不会出现多头执法或无人执法的局面。

　　三是司法是解决类似纠纷的重要途径。类似于环境保护署这样的行政机构对大型企业的执法，并没有以单纯的行政执法的方式一罚了之，而是在检察官的代理下，以向法院提起诉讼的方式解决执法问题,这非常类似于我国检察机关提起的民事公益诉讼。当然，出于避免拖延、不确定性、不便捷和诉讼成本考虑，双方一般都会达成和解或辩诉交易。检察官是整个审前执法程序的统合者，是（联邦）政府代理人和公益代表人，法院所起到的作用主要是司法审查和定分止争。在大众“排放门”事件中可以看到，执法和司法事实上是融合起来的，违法行为受到了应有惩罚，执法、司法以公开的、看得见的方式实现了目标，教育了企业和普通民众。

　　（作者单位：北京市人民检察院）